白百合/文
从高密到青岛的时间越来越快，坐车的次数多了，晕车的迹象也逐渐消失了，这对于一个晕车的人来说，就像夏天吃冰棍一样爽快。
到了青岛，出了西站，在费县路坐上八路车，开始了岛城的公交车之旅。
青岛的路线没有具体方向，汽车拐向中山路向上走，穿过一个立交桥，又经过十几个站台，如蛇前行四十分钟左右，到达终点站——位于康宁路附近的海泊河公园。我所走过的公园有四个门，如果想就近入园，下车后走最近的侧门。一进门就是名叫紫薇园的小划区。因为每次去都是行色匆匆，故而没仔细寻找紫薇的影子，倒是有翠竹围绕石亭撞了脑门子。翠竹纤细亭亭玉立，重重叠叠，越往高处犹如一顶翠绿色的大凉帽。遮住阳光，投下四季的阴凉。冬天来也是一片莹绿的玉璧。
在翠竹的映衬下，用汉白玉雕琢而成的石亭和石凳格外注目。此处是公园最边缘的一角，故而无人闲逛至此。叶摇草掩，偏僻幽静。发现此处是我闻声而来。“鸟鸣翠竹林，亭下白发人”。几位老人在弹唱京剧。我走近时，正在演唱《锁麟囊》的最后一折，大团圆，京胡已经拉到高潮，剧情由悲转喜。《锁麟囊》是一出老戏，程派程砚秋的代表作，我与程派在时间上相隔有点远，让我熟悉这出戏的是张火丁的演唱。剧中的薛湘灵天性善良，昔日出嫁时的一个善举，换来了后来的全家劫后重生。
“回首繁华如梦渺，残生一线付惊涛”，“种福得福得此报，愧我当初赠木桃”。这出戏的精髓之处就是人的积德成善，从中也反映了人生难料富贵无常。细想一下，其实戏里戏外皆是人生，人每天都在体验喜怒哀乐，沧海桑田，物是人非，很多真真切切的事物时刻发生在我们周围。善良的人心地美好，这种美德如同名贵的香料，燃烧粉碎时最显芬芳，也就是说遇厄运的时候更能发现美德。真正的付出并不是出于来日的回报，能谦虚的帮助到别人我认为是件很幸福的事。对于说错话或做错事的人我们又何尝不是去学会遗忘和饶恕呢。
风是没有风向的，你没法形容，唱腔随着风飘，是悦耳的。人的音色不光靠天赋，还需要用心去感悟。老人唱的没有专科的味道，却揉进了生活的杂陈五味，几个人用丰满的表情和感情在编织底色深沉明快的图案，人间的烟火袅袅升起。也许他们对自身处于什么位置，别人对他们的评价无暇顾及吧，锣鼓敲点，板起板落，低回凝重，从容自然。每天的日子，就像早晨的太阳慢慢地从地平线上升起，傍晚再慢慢地吻合，蝴蝶的翅膀自由飞翔。
这是一种精神的追求和坚守，这是用肉眼看不见的光芒，就在那里坚守他们灵魂的价值和尊严。一腔一调演绎着剧中人物真实的面孔，他们的面孔是清澈的，美的，美就美在举手抬足回首时那份真和爱的后面。竹林已经对他们不陌生了，静静地听着，拥抱着吹来的风。我努力融入这个氛围，感染追寻他的原点，一朵花长在打开寻找我。
风吹着唱腔像一枚果实，沉甸甸的跌进我的耳朵里。我挽着风继续前行，园内正在修建四号地铁线，出入口就在园内，我以后是不是可以坐地铁到青岛呢？更方便更快捷。念头一闪而过。看围墙右侧是座立交桥，桥定车辆轰鸣，桥下南侧一溜全是石墩石桌，三五人围坐一桌打牌。仔细看看，耗尽嗓门的显兴奋，锈浊眼睛的示困意，这表情随牌局的变化而变化。粗大的石柱下有废弃的石头，孤独无神地看着阴影。带老花镜的阿姨在一旁观看，摆了一下头喊了一嗓子，有人红眼了啊。我不用近前看也确信。每天从早到晚求得感官一时片刻的刺激，处在昏厥失语的状态中，不知回家后是否需要找人抚慰。小小的一个牌局，看上去没啥独特，开局翻牌的事，输赢正常也无常，计较太多就会发生分歧。高温下的石墩也感受到了屁股的温度，拱耸着肩膀，嘟圆了肚子，脸都憋成了紫色。
几个广场舞群瓜分了北侧宽阔的场地。各群放着不同的音乐，女人们手脚摆动，彩绸飞舞，偶尔还卖弄一下风姿，惹得围观的男人回过头，抡圆了胳膊“啪啪”摔几下铁鞭子。对每个人来说，找到自我就是完美的，眼前的人群外表不同，工作岗位也不同，也许有的人在社会上还有些成就。但人的根本是相同的，都要经历恐惧，悲伤，痛苦，疾病，甚至孤独和辛劳。想着走着突然有尿味刺鼻，应该是有人贪玩，舍远求近，在石柱下留下自己的气味。
来到立交桥南侧有光的地方，突出腹内要爆炸的浑浊的一口气，紧了紧腰间细碎的阳光。仰起脸，看看湛蓝的天空，寻找一片云彩。前面被铁围栏圈出数条幽径，看不见尽头。朴树，松柏，梧桐，枫树，樱花，玉兰，海棠，悬铃木等各种树木，按照孤植，片植，丛植和花坛布局。还有金叶和女贞等常绿灌木和花灌木。叶子的绿色有深有浅，还掺杂着紫色的小蘖树叶。树叶丛丛密密，摆动着小手擎向天空，托住阳光，迎风送暑，缝隙里有燃烧的眼睛。
望见的那片云被树叶遮挡的时隐时现，走过一段曲径，云彩掉进“哗哗”的海泊河里了。河水不深，地势稍有坡度，流水不息，世界上的物质或物体都会发生变化，运动。石头也一样，有的石头在水里越磨越小，有的会在水里生长。海泊河里有石头，人为地用小石块设置了拦截水流的墙，刚好露出水面。水遇石绕道而行，偶起水花，变成曲轮形。隔岸望去，一男子牵金毛犬在拦水墙上给狗洗澡，手扬水飞，人欢狗跳。一阵风掀起又一阵水轮，水的舌头有青苔和玫瑰，河水依然是一泓清水，顺流而下。它的味蕾我无可言说。
靠近河岸摆放了一堆堆棕色的巨石，或躺卧或蹲坐，光滑的皮肤一看就知经历了多少磨难，敛容了多少水汽寒烟。走到一块阴凉下的巨石前，靠着它稍作歇息。抚摸巨石，河水拂圆了外漏的棱角。细看酌量，黑暗中的思索蕴意了石头的内涵。青草覆盖了裸露的河岸，在石头的缝隙中探头探脑。靠近路边石稀疏栽了几棵连翘。柳树今年的嫩芽来年的枝，旁立的玉兰灯熟知引来无数飞鸟。一朵老弱的木槿花从高处落下，我听见了月光敲打门环的声音，树下的枯叶让疲惫的我获得宽慰。
锤子凿子会撬开巨石阳光的裂口，暗石会分流河水的蕴量，它们不听命于任何存在者呈现的指示。但它们又是软弱的贫乏的，来源于自然，击打再重塑还是回归自然，这种大自然赋予它们灵魂的超自然的神秘，需要用心灵去感知。每一种事物的存在，都有它的规律，每一种思想的存在，都有它的局部。
走上一座背部高高隆起的拱桥，离开地面，不再仰脸看天，扶着铁栏杆，低头看河水两岸。谨慎地挪动脚步。此时正是中午，河水尽带黄金甲，一阵眩晕，我两腿打颤。莫不是离开地面两脚悬空，风中传来太多的嘘声？还是回到地面接地气，心踏实。想一想，为啥要建一座这样的桥？建一座平坦的桥，行人岂不更方便？为了看明白，我前走走，后退退，石拱桥投下半月牙的眼睛，白眼球的一面太刺眼，黑眼球的一面能看到清澈的水底。桥已经告诉我，不仅仅是为了美观，为了接近蓝天，而是把湛蓝的天空还给大地。
时间似乎静止了，停在了那片云彩上。我细数两岸的景物，巨石，青草，连翘，柳树。生机勃勃，祥和安静，足以证明它们在梦境之水中经常游泳。除了有人想静一静，才会来到这，没有人会在意它们。阳光暗淡的腰部靠在朴树的主干上，偶尔来一阵稍大的风在傍晚时被压低了，人们才发现是温柔的。
我相信，河水的内部有永恒的爱，即使寒冬冰封后，也会流淌温暖。即使我离开了，它会记得我，就像我抱走跨在它两肩的拱桥，放在我家乡的五龙河上。这种爱是动力，让我学会了发现美，学会内敛，心存感激。树木自由生长，阳光照耀着简单的花束，流水默然不语，花落指明道路，这些都是美好的，和这些美好的对视，已卸去我体内积存的无法寄出的包裹。这些瞬间是不是比这美好的还要美好呢？
公园左侧是早市，有老人为生活来回穿行。独来独往的匆忙，结伴的小声交谈，眼前的风景不过如此了。走到出园子的门口，我想起自己从没有反着方向走过，回头去找，那个我瞬间被裹挟在一股流水里前行，在阳光下晒得熟透晶亮，偶尔会坐在拦水石上歇息，收获一下两岸的风景，沉入了现在继而又挥手远离了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