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夕阳晚辉中归来时,一阵清香扑怀而来。驻足找寻,凝鼻袭香,有欢喜从天而降。细细碎碎的白色花朵爬满了近旁的松树,闹闹嚷嚷着要吵起来。香气追赶着香气,花朵拥抱着花朵,呼啸涌来。
呼出一口浊气,吸进一口香气,只想把自己喂饱,成为一个有香气的肉体和灵魂。忽然,在另一株香樟树上,又发现了它的同类,有另一种欢喜与我遥遥相望。仿佛我住进了一个香甜的小区,一时身心荡漾。
我问坐在树下念佛经的大娘,这是什么花?浓浓的官渡腔里飘出三个字:色情花。再问一遍。还是。似乎又不是。春城的官渡腔总是让我很迷幻,就像这种花的香气,缠绕着鼻息,打个转儿,再打个转儿。而这种花的名字,更让我迷幻。难不成花儿也如贪恋情色之人,便有了这罪恶昭昭的名字。
情色花,姑且就叫它情色花。就像四平村后面的山坡上,那些不知名的植物,被人随口一叫,它的命名便产生了。更像是村子里的人,给新生的孩子随便起个名字,三毛,二狗,铁蛋,小花。他们都见风生长,不病不侮,如村子里的老人们所说,越是贫贱的东西,越好养活。
对这些香气的迷恋,让我往返于松树下。对一种花名的疑问,让我充满好奇。它们纯洁高雅,它们香气袭人,它们葳蕤多姿,怎地落俗于情色之名。其实,情色亦不俗气,是我自己俗了吧。它们更不是罪恶昭昭,罪恶昭昭的是我阴凉的内心。
念佛经的大娘,端坐树下,安然若素。恰巧有一个经过树下的年轻女子,神形端然,像个仙女。她用标准的普通话告诉我,这种花叫素馨花。外加一句,听说它是有毒的。又说,你可以问问手机上的花草识别软件。
被“有毒”两个字一连累,我像个没长脑子的人,只想迅速跳出香气,并把刚才吸进去的都吐纳出来。她翩然离去,留下一个曼妙的背影。我暗想,或许她也是有毒的,像眼前这花儿。
低看手机,这才想起屏幕上有一个叫“形色”的软件。我曾在荒郊野岭用它识别过很多花草,当然也难倒过它数次。多种植物识别,它给出的答案是:跟某种花相似度多少,跟某种植物相似度又是多少?渐渐的,我与这个软件就有了些隔阂。
带着好奇心,还是扫了一遍。素馨花。我又把这三个字放到百度上,反证了一下。它果真就是素馨花。而且还是一味中药,有舒肝理气,通经活络之功效,还对妇女的月经不调、乳腺炎及男性的睾丸炎有治疗作用。
无毒。有益。低调,内敛。一时,我对这种花就打上了这几个字的标签。想起刚才听信了仙女说的有毒的话,所做出的反应,不禁哑然失笑。我对人性的善,充满了怀疑。怀疑自己,怀疑人生。芸芸众生,都不免不得是在用耳朵了解别人罢了。并且还心怀自我认知的狭隘恶意,对于美的东西都自动归类于有毒,就像我对仙女的背影,在那一秒的恶意揣测。
回到这种花的名字及疗效,自然就产生了一些关联,即使这种花就叫做色情花,也自有一点点小理由。因为它对男性和女性的生殖官能有所帮助,按照简单粗暴有效的思维,或许它就应该叫色情花。
我曾经拍过一张照片,那是我拍花朵最得意的一张照片,无意之间的手晃动制造了另外一种感觉。像是氲氲郁郁的香气,都要从图片里爬出来。迷幻,朦胧,香气绕绕。
真是无独有偶,前几天看见有一个高龄老人,从山上采了这种花来闹市卖。有友街拍遇见,问及这花朵的名字。老人的口中吐出三个字:色情花。一阵阵欢快的笑声从视频里传来。我反复再听一遍,似乎老人又说对了,叫素馨花。一方水土养育一方人的乡音里,只因为发音的不同,就有了各种别称。
其实,无论它是叫色情花,还是叫素馨花,都不影响它在每年春天蓬勃生长和开花,一直到秋天,它的身体已经开不出什么花朵了,它才归于寂然。人也一样,叫张三,叫李四,都要长大,变老。唯一不同的是,花有来年,年年复年年,而人的离开,便是永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