苔藓（第十七章）
徐庆国没想到的时，那一刻，一向对任萍充满敌意的徐凯居然点了点头。
而且，当他坐在徐国明的摩托车上驶进狭窄的巷子时，还看见徐凯居然从地上爬起来，扶起了倒在身旁的踏板车，发动后，远远地跟了过来。看样子，他是想要帮他们一起去寻不知去了哪里的任小菲。
虽然对徐庆国失望至极，任萍却没有赶走主动帮他一起找人的徐庆国父子和徐国明。在她心中眼前最重要的是早一点找到任小菲，其他的都不值一提。
徐庆国追上前来，提醒她报警的时候，她没有说话，而是冷着脸拨通了。因为失踪24小时后才可以立案，派出所抽调了两名警察前来帮忙寻找。徐庆国便打电话，又叫来了几名工人。
一行人在安乐街附近找了好久，又在任萍的带领下去了其他几个任小菲可能去的地方，还给任小菲的姥姥打了电话，直找到当天深夜，也没能发现关于任小菲的任何蛛丝马迹。
任小菲消失的那条老巷子里没有摄像头，这无疑增加了寻找难度。
房门大开的店里，徐庆国从徐国明手中接过一瓶刚刚在他的授意下买来的矿泉水，递到了任萍面前。低头坐在沙发上的任萍没有接，只能看见眼泪一滴滴落到地上。
这期间，徐凯一直站在门外，偷偷地往里看了几次，似乎想要对任萍说句抱歉，但最终没有开口。
“大哥，要不让工人们先回去吧，晚上也没法找人了，孩子说不定去了那家旅馆了，我们总不能挨家挨户地问吧？再说了，这么多大男人围在店门口，不好看！”
徐国明把徐庆国拉到一旁，不无担忧地说道。
徐庆国回身看了门口的工人们一眼，目光落到了儿子徐凯身上。
他又把徐国明往门外拖了拖，低声道：“你让他们回去吧，如果孩子天亮还没回来，我再给你打电话。”
说到此，他又看了徐凯一眼，对徐国明道：“你就别回去了，小凯他们学校11点就关门，现在没法回校了，你带他去找个干净点的宾馆。还有，把摩托给我留下。”
说话间，徐庆国已经摸索着从票夹里掏出两百块钱，捻了两遍，确定没有粘连后塞到了徐国明手中。然后，他又掏出一沓钞票，数也没数一股脑塞进了徐凯手中：“你钱包没了，先拿这些去用，不够了再给爸爸打电话。”
徐凯没有做声，默默地把那些钱塞进了牛仔裤的口袋里。
听到有可以洗澡的宾馆住，徐国明自然乐意，点头连声答应着到门外去了。徐庆国看见徐国明拉徐凯走的时候，徐凯似乎还有些不情愿。徐国明只得朝着徐凯猛眨了几下眼，提醒他留在这里的话可能会火上浇油。白天，任萍只顾着寻找女儿，还没来得及跟他算账。
在不情愿地推车跟着徐国明走了几步后，徐凯却又把车停在原地，重新走了回来，站在门口看着徐庆国。徐庆国知道他有话要说，低头走出店，在外面关上了门。
“爸……”
徐凯仿佛下定了艰难的决心：“把任小菲带来是我不对，所以，我不反对你帮她找人。”
说到此，他顿了一下，许久，才再次抬起头来，盯紧徐庆国的双眼道：“但是，一码归一码，我还是不同意你跟她交往！”
看着儿子那一脸浑不吝的表情，有那么一刻，徐庆国很像一个巴掌抽上去，可徐凯却没给他这个机会，说完这句话，便转身快速地走掉了。
徐庆国长叹一声，重新推开的店门。
他进门时看见任萍正从沙发上站起身，快速地朝着门口走来，她目中无人般把徐庆国撞了一个趔趄，然后门也不锁，便骑上停在门口的电瓶车朝着安乐街口骑去了。
徐庆国不知道她要去哪里，担心她会出事，只能关上门，跳上徐国明的嘉陵摩托车，远远地跟在她的身后。
徐庆国后来才知道，任萍是要回住处。
站在门口的他，眼睁睁看着任萍胡乱收拾着衣服、用品，一股脑塞进一个拖轮坏掉一个的大行李箱中。然后，她拖着衣袖还耷拉在外面的箱子，又把徐庆国撞了个趔趄，快速下楼。
“任萍，你要去哪啊？天那么晚了，不安全的！”
徐庆国不敢阻拦，只得亦步亦趋地跟着。
直到走进电梯，双眼红肿的任萍才猛地转过身，将徐庆国从电梯间里推了出来。站在电梯间里的她抬头恶狠狠地看着徐庆国，用那个眼神告诉这个男人，从此以后，一刀两断，谁也不要再破坏谁的生活。
电梯门缓缓地关闭，挡住了任萍那双决绝失望的眼睛。徐庆国愣在了原地，许久，才想到了什么似的走步梯，快速向着楼下冲去。
他冲出楼门口时，任萍已经骑上了电瓶车，徐庆国怕被任萍发现，关掉了摩托车灯，在百米以外远远地跟着。好在已是深夜，路上几乎没有行人，远远就能看见任萍的电瓶车。
任萍回了玉兰巷。
回到了那座租了好久也没能租出去的老房子。
回到了属于她自己的家。
徐庆国不知道任萍发没发现自己，他只知道，任萍走进房子里后，把防盗门摔得震天响。
他怕任萍晚上一个人出去找孩子，担心她的人身安全，又不敢敲门进屋，只得一个人坐在老楼的露天楼梯上，一根接一根地抽着闷烟。
夜已经很凉了，徐庆国抬起头看着天空里闪烁的星星，耳边再次响起了徐凯的那句话——我还是不同意你跟她交往。
他低下头，沿着楼梯看向任萍走后变得更加凌乱不堪的老巷，公用洗刷池潮湿的墙角水泥剥落了，黑漆漆一片向上攀缘的，是成片成片的苔藓。
“冬天就要到喽！”
徐庆国低声呢喃着，他知道，冬天一到，那些苔藓就要死了，以一种休眠的姿态，等待着下一个春暖花开。
忘了换件厚衣服的徐庆国夜风里瑟瑟发抖，他蹑手蹑脚地下了楼梯，沿着高低不平的青石道走到了巷口的杂货店，他把杂货店的卷帘门拍的哗哗作响，想要秃瓢小老板卖给自己一瓶二哥头暖暖身子。可是，当小秃瓢听见敲门的那人自称是徐庆国后，转过身继续装睡！
打着喷嚏，流了清鼻涕的徐庆国是在东边天空微微发亮后早任萍一步离开玉兰巷的。
他没有去上工，而是去了店里，打算等任萍到了以后，再商量怎么找孩子。
任萍在徐庆国赶到后不久就来了，推门走进店的她依旧把徐庆国当成空气，这一天，她没有换上“工作装”，而是穿着一件薄风衣，从店里搬了一只小凳子，呆呆地坐在门口。
徐庆国知道，她那是在等任小菲。
某部电影里曾经说过，如果你找不到一个人了，最好的办法，就是留在原地等她！
徐庆国不敢去招惹任萍，只得又去买了早餐，搬了另外一个凳子，摆到任萍面前，可惜，过了很久，那些饭菜任萍连动也没动。任萍就那样定定地看着女儿消失的巷口，眼睛眨也不眨。
“稍微吃一点吧，要不然顶不住的。”
徐庆国试探着把凳子往任萍面前挪了挪，压低了声音，看着任萍的侧脸。任萍依旧不说话，期间，只拿起凳子上的矿泉水喝了一小口。
“你走吧。”
也不知过了多久，看着远方的任萍才目不斜视地对徐庆国说了这么一句。
“去哪？我陪你一起等小菲回来！”
“去你该去的地方！”
任萍的语气跟老巷里阳光照不到的潮湿角落一样阴冷，对于眼前这个男人，她已找不到任何一种恰当的情绪。如今，她只想一个人静静地坐在这里，等女儿回来，或者等自己默默地化为白骨。
那么多年孤苦无依的日子都挺过来了，她相信这一次，自己也一定能够挺过去。她在心底默默发誓，如果这次任小菲找回来了，以后，便再也不跟徐庆国联系了。
她不想两个人的生活，因为徐凯而变得千疮百孔。她理解徐庆国，手心手背都是肉，而且，手心里的肉还要比手背多一些。
“你还在这里，让我去哪？”
徐庆国的声音抬高了些，那句话，他本来想说“最爱的人在这里，你让我去哪”的，脱口时还是发生了畸变。
“等找到小菲后，我算一下帐，会给你一个数字，你把公司成立时我的那部分和分红给我就行了，从此以后……”
任萍仰起头来，看向了天空：“从此以后，就当没我这个人吧。而且，徐国明昨天提到的那位女老师，你可以考虑一下，徐凯应该能接受。”
“我不要什么女老师，我喜欢的是你！”
终于，老实巴交的徐庆国还是说出了“喜欢”这两个字。
任萍忍不住苦笑了一下，长叹了一口气，摸起徐庆国放在凳子上的烟盒，为自己点了一支。
“何必呢老徐，咱俩不可能了，直到现在，我才不得不承认，咱俩的相识本来就是一场错误，错得没边了。再这样下去，咱俩都得跌进深渊里去。咱们两个人都是戴着面具的人，一个人小心翼翼地生活已经够累了，现在变成两个，如果不放手，只能一起完蛋……”
任萍很少用“老徐”这样一个陌生的称谓来称呼自己，他看见任萍的眼眶再次红了起来，连忙转移话题道：“好了好了，咱先不说这些事了，眼下，找孩子要紧。我这就给国明打电话，让他再多找些人来！”
徐国明已经掏出手机，却被任萍重重地将胳膊按了下去：“算了吧，我的女儿我了解，她如果不想回来，别人是找不到的。就算我们把她找回来了，她的心里过不了那道坎，一样于事无补。也许，她很快就会想明白的，又也许，她永远也想不明白。”
徐庆国还想再劝劝任萍，可是，他的目光越过任萍的肩头后，却停在了任萍身后的某个地方——安乐街街口，徐凯正骑着踏板摩托赶向这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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